北极熊

我是一只生于茫茫白野的北极熊，零下的气候让我披上了厚厚积雪般的毛。雪野剔透如镜，映照出我雪白的身躯。我仰首，慵懒的，小小的鼻子指向前方。每踏一步，胸腔里呼出的热气便从眼前喷出，冻结在空气里。每次回首，凛冽的寒风又被我吸入肺里，在离心最近的地方消融。我环顾四周，是微露冷酷锋芒的小小冰山，和远处深蓝的洋面。风肆虐地吹着，我眯起双眼。庞大的冰面，只有我。

这个寒冷的地方，是属于我的，没有人可以侵犯。

今天是我的生日，我四处嗅嗅，并没有食物的气味。本来想要好好来犒赏自己，现在看来只得作罢。蹲下身子，我不耐烦地舔舔爪子，被唾液浸湿的指甲一跟跟伸出肉垫，在太阳下显得油光发亮，我满意地盯着他们，心想着去年时的这些小东西还根本不具有任何杀伤力。而现在我却可以用他们轻易地撕破海豹的皮毛，大嚼那美味的血肉。

凛冽的寒风很快风干我流到嘴边的口水。今年的这个生日明显让我很不爽。去年的这时有妈妈和四个兄弟们陪伴左右，我们在洋面上打滚，和女孩子嬉戏，然后享受丰盛的大餐。而在那之后，妈妈让我选择了离开。走之前尊敬的老族长告诉我，自由是一只北极熊的真谛，生来是一只，死时仍然是一只。我很喜欢这句话，但据说那是人类的谚语。我没有见过人类，不过听说是很厉害的动物，可以建造比冰山还高的建筑，吃各种各样的珍稀动物，最重要的是，他们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颜色和听到各种声音，不仅仅是雪白色的平原，兰色咆哮的大海，和红色的血肉。对我来说，人类是类似神明的，既惧怕又崇拜他们，但是我是那么地向往，不甘只是一只跟雪地混为一色的北极熊。如果可以亲眼见一见他们的国度，那么失去自由也无所谓了。

我是抱着这样的信念离开的，想见到人类的话，就必须到达这冰冻平原的尽头，于是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流浪到了这里，大洋的一角。身后是家乡，身前是上帝。我在这里安顿下来，为了等待今天的生日。

风肆虐地吹着，我眯起双眼。庞大的冰面，只有我。在今天，我想我必须离开了，虽然肚子里还是空的。我仰首凝视一望无际的洋面，还是那一面深邃的蓝色。我讨厌的不清澈的颜色。我憎恨终其一生都守在这里，守在这个只有白色的寒冷世界。当失去一切只剩生命的时候，心会在等待中慢慢凝固。吸入肺里的冰冷空气也慢慢不再消融。当整个心都变的象皮毛一样雪白的时候，生命也就终止了。

面前飘过一块浮冰，我跳了上去，矫健的步伐毫不迟疑，身后留下了最终的足迹。希望人类世界的余温可以消融我雪白的毛发，哪怕以自由为代价。如果见到梦想中的人类世界意味着失去自由的话，那就让我以生命为代价吧。腹中的饥饿让我昏昏欲睡。我乞求尊敬的族长和母亲能原谅我的背叛；我乞求那片养育了我的土地能够宽容我的离去。我用微弱的目光凝视前方，幻想能见到人类的地方。

时间艰难的走过，许久的饥饿已经到了极限。远远地，耳畔飘来的奇怪声响将我吵醒，我半睁开眼睛。远处洋面上一座巨大的物体飘过，那么的巨大，比冷冷的冰山还要高大挺拔。那个，是人建造的东西了吗？

然而我已无力再呼喊，遥望身后故乡的方向，我嘴角竟然漾起了微笑。

指甲的油光被风干，目光也不再清晰，我用最后一丝力量将爪嵌入身下的浮冰，以作别今生的自己。

血流了出来，但我无法闭上双眼。今生唯一的遗憾，即是死时仍与出世时一样，用生命做了纪念，

并且伴随着雪白的寒冰，深蓝的大海，和，殷红的喷涌的血。